摘要
本文介绍了马斯洛需求层次模型及其修正模型，借此分析了“精神痛苦”的成因、破局精神痛苦的条件。主观能动性包括深刻的思想水平、“三个主义”的人生观和丰富的内心世界三个方面。建设主观能动性是破局“精神痛苦”的有效手段。
本文是在南京大学同名讲座的讲义。
马斯洛需求层次模型
普通人或许可以想象千万富翁在北上广深有几套房、开什么车背什么包，但是很难想象世界级的皇室贵族和亿万富翁在生活当中追求的是什么？对他们来说，最贵的并非是游艇飞机、名画手表，而是那些普通人唾手可得的东西——隐私，安全，爱情1。
Lady Gaga 有个睡觉怪癖，要让贴身助理跟她躺在一张床上；英国皇室连早餐麦片都要装在保鲜盒里，用专车运到白金汉宫；英国头号收藏家 Charles Saatchi 居然付钱给个人助理买自己的书，以便登上畅销排行榜……最容易泄露隐私引发丑闻的，就是他们身边的人——管家、厨师、园丁、女仆…为此，亿万富翁只能花一大笔钱作为封口费，防止他们泄露隐私。但可以想象，只要有人出更高的价，这些秘密总有一天会被曝光。
郭炳湘绑架案，李泽钜绑架案历历在目，还有仇家虎视眈眈。为了自己和家人安全，富豪们都会雇佣全天候安保公司，24 小时监控。2008 年，造价 2000 万英镑的游艇 Tiara 在地中海科西嘉岛附近遭到海盗袭击，被劫走价值 10 万英镑的财物。无论花多少钱，都买不来安全感，这是亿万富翁面临的共同问题。
美国通用电气 CEO Jack Welch 婚前签了份有效期 10 年的婚前协议，期限一过，妻子马上带着 1.5 亿美元离开他，也就是将近 10 亿人民币。洛杉矶一家名为 Kelleher 的婚介公司应运而生，它专门负责为富翁挑选可以交往的对象，把动机不良只想发财的人筛掉。想要享受服务，会员费最低折合人民币 10 万，最高 200 万。 但婚介公司能提供的，只是防止被骗。究竟能否获得爱情，无法保证。
许多人以为有花不完的钱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些“富豪”拥有令人羡慕的物质条件，却要为隐私、安全和感情问题大伤脑筋。他们的需求到底是什么？他们的幸福到底在哪？
马斯诺的需求金字塔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基本观点：
- 人的动机是由人的需求决定的。而且人在每一个时期，都会有一种需求占主导地位，而其他需求处于从属地位；
- 人的需求分成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五个层次。需求是由低到高逐级形成并得到满足的；
- “自我实现”是“少有人走的路”，只有那些低级需求真正满足的人才容易走上自我实现之路。
后来学者根据马斯洛得需求层次模型归纳出了幸福的五个层次：舒服、惬意、愉快、自豪、崇高。这五个层次的幸福和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与归属、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基本对应。其中舒服一般是生理水平上的幸福，惬意、愉快、自豪、崇高是心理水平上的幸福。崇高感是人在进步的事业当中，伴随着自我牺牲，表现出革命英雄主义的气概和心境而体会到的最高级别的幸福感。
需求层次的分类
生理需求（Physiological needs）
指人类维持自身生存的最基本要求，包括食物、水、性、睡眠、空气、温暖方面的需求。
未满足生理需求的特征：什么都不想，只想让自己活下去，思考能力、道德观明显变得脆弱。例如：当一个人极需食物时，会不择手段地抢夺食物。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认为人的一切精神动力（即心理能量）来源于“性欲利比多”，这种“性欲”被广义地理解为有性生殖动物无差别的延续生命和种群的动力。
生理需求是人类作为一个种群最先演化表现出的需求，也是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最先表现出来的需求。我们所说的舒服等生理体验一般来源于这个层次。
举例：婴儿最初哭不是饥饿就是要屙尿了。两周左右开始笑，但并不具有真正的笑的含义，一个月之后的笑往往发生在吃饱、睡好、换尿布之时，即生理的舒服与否是哭或笑的主要原因。
安全需求（Safety needs）
指人对安全、秩序、稳定及免除恐惧、威胁与痛苦的需求。这里不仅指生命延续的安全，也包括就业、资源、健康、财产方面的安全。
未满足安全需求的特征：感受到身边事物的威胁，觉得这世界是不公平或是危险的。认为一切事物都是危险的、而变得紧张焦虑、彷徨不安、认为一切事物都是“恶”的。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是满足其他高层次需求的前提。
举例：令大多数程序员焦虑的“35 岁危机”就是安全需求得不到满足的“需求受阻型”精神痛苦。
归属与爱（Belonging and Love）
指人要求与他人建立情感联系，以及隶属于某一群体并在群体中享有地位的需要，对家庭关系、友情、爱情的需求属于这一层面。
这一层次的需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友爱的需要，即人人都需要伙伴之间的关系融洽或保持友谊和忠诚；人人都希望得到爱情，希望爱别人，也渴望接受别人的爱；二是归属的需要，即人都有一种归属于一个群体的感情，希望成为群体中的一员，并相互关心和照顾。这种需求属于较高层次的需求。
缺乏归属与爱需求的特征：因为没有感受到身边人的关怀，而认为自己没有价值活在这世界上。举例：一个没有受到父母关怀的青少年，认为自己在家庭中没有价值，所以在学校交朋友，无视道德观和理性地积极地寻找朋友或是同类。譬如说：青少年为了让自己融入社交圈中，帮别人做牛做马，甚至吸烟，恶作剧等。
尊重需求（Esteem）
属于较高层次的需求，如：成就、名声、地位和晋升机会等。尊重需求既包括对成就或自我价值的个人感觉，也包括他人对自己的认可与尊重。
无法满足尊重需求的特征：变的很爱面子，或是用积极行动获得他人认同，也很容易被虚荣所吸引。例如：利用暴力来证明自己的强悍、努力读书让自己成为医生、律师来证明自己在这社会的存在和价值、富豪为了自己名利而赚钱，或是捐款等。
自我实现（Self-actualization）
是最高层次的需求，指人希望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潜能，不断完善自己，完成与自己的能力相称的一切事情，实现自己理想的需要。道德感和创造精神主要来源于这一层面。
马斯洛提出，为满足自我实现需要所采取的途径是因人而异的。自我实现的需要是在努力实现自己的潜力，使自己越来越成为自己所期望的人物。
缺乏自我实现需求的特征：觉得自己的生活被空虚感、无意义感推动着，要去做证明自己身为一个“人”应该在这世上做的事，即“需要匮乏型”精神痛苦。
马斯诺需求层次理论的修正
大多数人把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解释为（尽管这并不是马斯洛本意）：只有先满足低级需求，才能满足高级需求。这一论断往往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联系起来，得出结论：我只有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能去帮助别人，实现人生价值。
持如此观点的人，在心理学上的水平不如马斯洛，在哲学上的水平又不如孟子。孟子所说的“穷”是“不得志、不顺利”的意思，而不是物质条件贫乏。我们可以举出许许多多的例子去证伪这一命题。
朝鲜战场的志愿军能够忍受着严寒却能坚持战斗而不屈服；井冈山红军食不果腹却能抱定乐观的心态、体悟革命本身的幸福；焦裕禄自己饱受病痛折磨却亲临治沙一线。他们的选择是明智的吗？他们的人生是幸福的吗？
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好香，餐餐吃得精打光。
干稻草来软又黄，金丝被儿盖身上，不怕北风和大雪，暖暖和和入梦乡。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歌谣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到底该如何理解？为了避免误导读者得出上述荒谬结论，学术界对马斯洛的理论有了新的解释方式。
在马斯洛看来，需求的产生由低级向高级的发展是波浪式地推进的，在低一级需求没有完全满足时，高一级需求就产生了，而当低一级需求的高峰过去了但没有完全消失时，高一级需求就逐步增强，直到占绝对优势。
低层次的需求基本得到满足以后，它的激励作用就会降低，其优势地位将不再保持下去，高层次的需求会取代它成为推动行为的主要原因。有的需求一经满足，便不能成为激发人们行为的起因，于是被其他需求取而代之。
上图中重新组织了五个需求层次的幸福程度和动力的（函数）关系。横轴我们将其解释为思想观念的水平高低，纵轴是幸福程度和动力关系。上图有两个特点：
- 每个函数是单峰的，在极值点右侧单调递减（yC<yA）
- 高层次的需求函数峰值高于低层次的峰值（yB>yA）
我们依次举例解释这两个特点：
旧中国的农民只能吃粗粮，吃上一碗白米饭就很幸福；新中国成立初期，大家吃不起猪肉，吃一碗红烧肉就很幸福；改革开放到如今，家家户户都经常吃上猪肉，吃山珍海味的幸福感也并不比前两者的幸福感强，体现在图上的 C 点纵坐标低于 A 点。
孟子不吃嗟来之食，尊重需求给他的动力要大于饥饿的动力，体现在图上 B 点高于 A 点。
还有许许多多的例子可以印证这套理论。焦裕禄的病痛给他退缩的动力，而对兰考县人民的责任和为人民服务的共产主义信念则给他坚持前进的动力2。两相比较，后者更强，这便是他能够克服病痛坚持工作的内生性动力。这里是因为焦裕禄有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信念，他从为人民服务的事业中获得的幸福感要大于躺在病床上养病（尽管他患的肝癌属于绝症）。如果是软弱自私的小资产阶级分子站到焦裕禄的位置上来，没有更加高水平的思想观念，也就无法体会到焦裕禄的这种幸福感，他最主要体会到的是病痛带来的折磨，他也未必能够做出和焦裕禄一样的事业。
讨论：还有哪些满足高级幸福的例子？
尽管修正后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仍然不够科学，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现象，但这样的理论已经能够帮助我们破局“精神痛苦”。
破局精神痛苦
精神痛苦的成因
- 需求受阻型：基本需要、物质需求得不到满足；自我实现的需要得不到满足；导致因素：虚假需求和异化消费
- 价值丧失型：人们拥有的、自己喜爱的、有价值的东西丧失后产生的心痛或心碎的负面情绪状态
- 意志侵害性：我们追求幸福的自由意志被人为地扭曲、否定和剥夺；导致因素：工具理性的泛滥
- 需要匮乏型：缺少生活目标，找不到人生方向，体验不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破局精神痛苦的条件
给人造成精神痛苦的原因分为主观原因和客观原因。比如人有获得尊重和实现自我价值的需求，通过批评、攻击来否定人的价值、摧毁人的自尊心，会给人带来精神痛苦，这是 PUA 给人来精神痛苦的内因和外因。唯物辩证法认为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毛主席在《矛盾论》中强调“唯物辩证法认为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3”。因此避免陷入精神痛苦的深渊就要调整外因和内因。内因也就是我们的主观能动性。在这个 PUA 的例子中，张三如果根本不需要获得尊重、不需要实现自我价值，他摆烂，那么 PUA 就对张三没有伤害。当然这种自我毁灭的逃避是无益于个人思想观念提升的，我们可以采取其他方式防止 PUA。比如张三认真分析，我工作做的比别人好，周围的同学都很喜欢我，我事实上没有别人口中的那么差。有了这样的认知，就不容易被 PUA 话术影响自己的主观感受。正如孟子的反思：
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 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 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道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 禽兽又何难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
——《孟子·离娄章句下》
相应的，实现个人幸福的条件也分为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主观指人的意识、精神，客观指人的意识以外的物质世界或指认识的一切对象4。
客观条件的范畴非常广泛，有的十分稳定，有的则瞬息万变。比如地球和太阳对人的生存至关重要，但如果谁担心太阳活动会影响自己的幸福，这就是杞人忧天，这是稳定的客观条件。没有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突发的意外可能带走我们身边的亲人，巨大的成功机会也可能瞬间来到我们身边，这都是瞬息万变的客观条件。除了外部环境，人的生理条件也属于客观条件。这些客观条件一是可以由人认识并利用，二是可以由人改变，但大多数情况下客观条件限制人的活动范围，这里主要是指精神活动范围。
客观条件和主观条件都是获得幸福的必要条件，但在人的当代社会生活（而非自然生活）中，人的物质幸福程度是有上限的，但人的精神幸福程度是没有上限的。在这样的环境中，主观条件往往成为强必要条件，客观条件则相应成为弱必要条件。我们说客观条件是弱必要条件，主要是因为它不容易改变，它往往限制人的活动。主观条件是容易改变的，是能动的，所以我们也称之为“主观能动性”。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不是形而上学割裂开的，而是是相互作用的。
讨论：为什么说人的物质幸福程度是有上限的，但人的精神幸福程度是没有上限的？
滁州 90 后存量房资金托管张雨杰利用职务之便侵吞套现买房款 7000 万元，所得款项用于游戏充值、游戏点卡购买和奢侈品消费。在奢侈品消费水平上，张雨杰审美简单粗暴，偏爱金的、亮的、毛茸茸的、限量的，且酷爱搞批发5。
镀金镶钻的限量 PS4 手柄，市场价 10 万一个，张雨杰一下买仨。PS4 游戏机，Switch 游戏机，各买了三台。外星人电脑，四台。其中一台还有着七彩发光键盘。
更令人震惊的是张雨杰买的奢侈品，毫不费力就能开个丑东西博物馆。胸前镶满宝石的吊带背心首先吸引我的目光（法院起拍价 ￥1，加价幅度 ￥1）……一件粉色的、胸口铺满毛毛的毛衣，一件全身黑粉相间的毛毛外套……两匹飘逸的爱马仕小马……四个奇丑无比的香奈儿，若干更加丑的 GUCCI 和 MIUMIU……金镶钻的毛绒包包……绣着 UFO 发射彩虹光线的姜黄色毛毛鞋。
张雨杰本人倒是不在乎奢侈品，他比较喜欢补。虫草、燕窝、西红花，不知是什么原因让 25 岁青年不断购入补品。
Hello Kitty 的全套家具，没拆封，也不嫌占地方。
不知道张雨杰的艺术造诣怎么样，反正钢琴电子琴各一架。
《礼记》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古人诚不我欺也。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周易·系辞下》
讨论：为什么说主观条件是强必要条件？
雷锋个子不高，因为挑不起重担子而被人嘲笑；但是雷锋努力学习，学会了开车、修理机器，学习本领的过程中雷锋能够收获幸福，学到本领后为人民服务的过程中，雷锋能收获更大的幸福。雷锋正是利用强大的主观能动性，在客观条件不完备的情况下充分实现了个人的幸福。当然雷锋的总体客观条件是相当好的，身体很健康，人长得帅，这都是优秀的客观条件。加上雷锋本人生活作风好，思想观念进步，业务能力过硬，还出奇的聪明好学，他收获了一个和他一样优秀的女朋友，这是优秀的主观条件改造（促进）了优秀的客观条件。我们要突破精神痛苦，就要充分利用人的主观能动性。
主观能动性
笔者在此将破局精神痛苦的主观能动性归纳为三点：
- 深刻的思想水平
- 革命乐观主义、革命浪漫主义、革命英雄主义的人生观
- 丰富的内心世界
深刻的思想水平
我们说一个人很博学，一般是指他有相当丰富的知识储备；而我们说一个人很聪明，一般指的是他有深刻的思想水平。在此我们将思想水平定义为人对规律的把握能力，广义上的思想水平也即一般哲学水平。在我们上面的例子中，聪明的张三能够跳出别人预设的 PUA 框架来审视自己，这就是在认识论上有了相当高的思想水平。
全面抗战前期国民党一败涂地，“中国必亡论”在国内党内甚嚣尘上；与此同时，也有一小撮人被平型关大捷和台儿庄的胜利冲昏头脑，鼓吹“中国速胜论”。毛主席 1938 年 5 月所著的《论持久战》则明确指出：“前者产生妥协倾向，后者产生轻敌倾向。他们看问题的方法都是主观的和片面的，一句话，非科学的”6毛主席分析了中国和日本的的政治经济军事条件，再分析了国际背景和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最后得出结论“四万万人一齐努力，最后胜利是中国的”7毛主席的极高水平的唯物辩证法在这篇文章得到了集中体现，堪称唯物辩证法分析中国问题的典范。在这样的思想水平指导下，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得出了“抗日战争必然胜利，需要进行长久的抗争”这一预言。
深刻的思想水平一方面有利于我们认清形势，把握客观事物（环境）的发展规律，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我们审视自己的思想，进一步调整自己的思想观念。人的思想能够对该思想自身进行反思，这也是康德所谓“理性”的高明之处。比方说高三学生李四认为“我考上了南京大学我就会幸福”，这一观念是“不高明”的，大家结合自己的大学生活很容易论证这一点；如果不能，参见学长学姐的大学生活。某大学生王五认为，“我走上社会后当大官挣大钱就能幸福”，这一观念和李四一样也是不高明的，甚至更容易把王五引向歧途。如果李四王五有深刻的思想水平，及时反思自己不够优化的思想观念，找到正确的实现幸福的道路，就能够避免许多精神痛苦。
革命乐观主义、革命浪漫主义、革命英雄主义的人生观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鲁迅《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革命乐观主义、革命浪漫主义、革命英雄主义的观念本身就是深刻思想的外化，如果没有深刻的思想，革命乐观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就是自欺欺人，革命英雄主义就成了争强好胜。
革命乐观主义：以苦为荣，以苦为乐
革命浪漫主义：把平凡的事物想象得丰富而美好
革命英雄主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浩然正气
乐观是相对于悲观而言，浪漫是相对于现实而言，英雄是相对于懦夫而言，三者之间有区别。曹操败走华容道后仰天大笑：“我笑诸葛亮无谋，周瑜少智，若在此处埋伏一师，我等俱束手就擒矣”这是乐观的，但不是浪漫的。李白的《秋浦歌》是浪漫的但不是乐观的。
秋浦猿夜愁，黄山堪白头。清溪非陇水，翻作断肠流。
……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秋浦歌》
《三体》中的章北海从战略层面预判到人类与三体的末日之战中人类必败，但为了在绝境中争取更大的胜算，他冒险暗杀了误导人类研究方向的老权威科学家。冒着被全体地球人追杀的风险，章北海带领舰队逃离银河系。一艘飞船的燃料无法到达目的地，只有消灭其他飞船并掠夺补给才能获得一线生机，为了让星舰人类自己悟出黑暗森林法则，章北海宁可自己成为牺牲的那一个。前路未卜的从容坚定，慷慨赴死的浩然正气，这是典型的革命英雄主义8。
2018 年 10 月 11 日，在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坝子村的扫雷作业过程，杜富国在查明一颗 67 式木柄手榴弹有无诡计设置时手榴弹爆炸，为掩护战友承受了大部分爆炸冲击波与弹片，防护服被炸成棉絮状，失去了双手和双眼，当场昏迷休克。2018 年 11 月 16 日下午，在杜富国负伤的坝子雷场，南部战区陆军云南扫雷大队官兵用手拉手徒步检验的方式把最后一块已扫雷场移交给当地百姓，标志着中越边境云南段第三次大面积扫雷作战行动圆满结束9。
你退后，让我来！六个字铁骨铮铮，以血肉挡住危险，哪怕自己坠入深渊。无法还给妈妈一个拥抱，无法再见妻子明媚的笑脸，战友们拉着手趟过雷场。你听，那嘹亮的军歌是对英雄的礼赞！
——感动中国人物颁奖词
1935 年 8 月，毛泽东主席粉碎了张国焘分裂红军的路线。9 月中旬，红军攻克天险腊子口。10 月 7 日，红军在宁夏六盘山的青石嘴，又击败了前来堵截的敌骑兵团。当天下午，一鼓作气，翻越了六盘山。毛主席作下一首《清平乐·六盘山》：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清平乐·六盘山》
写这首词时，红军还未取得长征的胜利，但词中喷薄而出的革命乐观主义、革命浪漫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却气冲霄汉、振奋人心。
未庄赛神的晚上。这晚上照例有一台戏，戏台左近，也照例有许多的赌摊。他赢而又赢，铜钱变成角洋，角洋变成大洋，大洋又成了叠。他兴高采烈得非常。他不知道谁和谁为什么打起架来了。很白很亮的一堆洋钱！而且是他的——现在不见了！说是算被儿子拿去了罢，总还是忽忽不乐；他这回才有些感到失败的苦痛了。
——《阿 Q 正传》
阿 Q 的精神胜利法，并不是从实践出发，以深刻的思想为基础建立起的观念，是自欺欺人和自我麻痹，这种麻痹一旦在现实面前被撕碎，暴露出的只能是更深刻的痛苦，这不是革命的乐观主义。
美国电视剧《切尔诺贝利》中，塔拉卡诺夫（Nikolai Tarakanov）将军动员讲话：
“同志们请稍息！大家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我和政委刚刚到屋顶上面去了一次，那里也没什么了不起！一切就绪，每个人到上面就铲两下然后赶紧下来，记住防护要领！每组十人，不要超过 40 秒！还是我先上去，然后是政委、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其他同志在后面跟着，注意安全。假期和黑海的疗养院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为了苏维埃祖国！”
——美剧《切尔诺贝利》
他因切尔诺贝利而落下了终生残疾，在将军接受采访时，他说自己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们的人民已经受够了切尔诺贝利的巨大灾难，必须由我们来收拾残局了。各位都是志愿者，如果有谁不想继续，现在就可以离开，没人会因此而责怪你。大家有一分钟时间来做出决定。这是你的生命，而我对此负责。
没有假期，没有黑海疗养院，只有每人 50 卢布和一封感谢信。没有人会为了 50 卢布卖命，但总有人愿意为了几千万人的生命牺牲。这是革命英雄主义带来的崇高感。
《恰同学少年》中蔡和森的母亲葛健豪和蔡畅一边糊火柴盒，一边背诵拜伦《咏锡荣堡》和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10，虽然生活清苦劳动繁重，但是母女二人的革命乐观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精神让整个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这样的观念不是生来就有的，在同样的时代、同样的生活劳动条件下，大多数被地主和资本家剥削的劳动人民其实没有这样革命乐观主义、革命浪漫主义的观念，也就难以在物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获得精神生活的富足。
不羁的心灵萌发永恒的精神！
自由啊，你在地牢里光芒万丈！
因为那里是你心住的地方，
只有对你的爱才能拴住这心；
当你的儿女被暴君镣铐加身，
被投进不见天日的阴湿牢房，
他们的受难使祖国获得解放，
使自由的声名让风四处吹扬。
——拜伦《咏锡荣堡》
革命乐观主义、革命浪漫主义、革命英雄主义是能减轻痛苦之事的痛苦程度、在痛苦之事中寻找幸福因素、将痛苦之事转化为幸福之事的法宝，这是建立在思想水平提高的基础之上的。
丰富的内心世界
叔本华在《人生的智慧》中提到丰富的内心世界人生才会幸福。我们曾经讨论过“好的教育要培养人的人生动力和享受能力”，这里说的“人生动力”就是帮助我们破局精神痛苦、不至走向自暴自弃和自我毁灭的内生性动力，而“享受能力”则是促使我们追求高水平幸福的内生性动力。我们所说的丰富的内心世界包括强的人生动力和享受能力。
费彝民楼 B-702 有一架钢琴，答疑的时候常有小朋友坐下弹琴；费彝民楼 A-410 有个女生会在教室不上课的时候去弹钢琴。我既不会弹琴，也没有乐感，对音乐的感受能力不强，但观察到他们在弹琴的时候享受音乐这一过程，这是他们的内心世界有能够和音乐对应的心理结构，这样的心理结构能够带来幸福感。
香菱所作的三首赏月诗：
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
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
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黛玉评语：“意思却有，只是措辞不雅。”香菱作的第一首诗比较幼稚，用语直露，把前人咏月习用的词藻堆砌起来，凑泊成篇。最大的问题是，全诗没有表达真情实感，了无新意。诗中所用“月挂”“玉镜”“冰盘”等，辞藻陈腐。所以黛玉说“被他缚住了”，即不能从前人的套子中跳出来。
非银非水映窗寒，试看晴空护玉盘。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
梦醒西楼人迹绝，馀容犹可隔帘看。
黛玉评语：“这一首过于穿凿了。”宝钗评语：“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个‘色’字，倒还使得。你看句句倒像是月色。”她的第二首诗就有所进步了。能用“花香”“轻霜”等比喻，又用“人迹”“隔帘”等情景烘托，渐渐放开了手脚。但“玉盘”“玉栏”等词语仍有陈旧的气息，而且全诗在咏月色而不是月亮本身，有些跑题。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众人评语：“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这首诗是成功的。除首联外，句句都似非写月，但句句与月相关。用词典雅含蓄，设意新奇别致。尤其是颔联，对仗工整，言浅意深，堪称精妙。它最大的优点，是切合香菱自己的身世，借咏月而怀人，流露了真情实感。这样，诗就不是空洞的而是有内容的了。
笔者以为，第一首诗是写天上之月，第二首诗是写地上之月（月色），第三首则是写心中之月（月神），三首诗的递进关系，既是香菱逐渐领悟作诗的要领的过程，也符合人类对事物认知的一般规律：由浅至深，层层递进。
如果心理结构中没有和音乐、诗歌相关的结构，就不容易从音乐、诗歌当中获得相应的精神享受，这就是我们说教育要培养人“享受能力”的原因。
罗翔最常提及的理论之一：快乐是有高下之分的，越能体现人的尊严的快乐越是高级快乐；大量的低级的快乐也不如少量的高级快乐更能使人快乐。看小黄书是低级快乐，看郭德纲是初级快乐，看莎士比亚得到的是高级快乐。一个对中国文化不了解的外国人，就很可能听不懂相声里最深层次的意味；同样，如果读者没有相当的人文关怀，就无法理解诘屈聱牙的修辞，对他来说莎士比亚可能不如郭德纲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幸福，不能体会阅读莎士比亚的幸福是非常可惜的。我们为了体会更高级的幸福，就需要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
丰富的内心世界一般也是建立在深刻的思想水平之上的。深刻的思想水平和高明的观念是我们不断丰富内心世界的动力。没有人生来就喜欢读莎士比亚，如果张三不能欣赏莎士比亚，在没有外力驱动的作用下他不会去读莎士比亚；在外力驱使他去读莎士比亚的情况下，如果他思想水平高一些，就能够通过学习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如果他思想水平不高，像读微积分教材一样读莎士比亚，就只会感受到痛苦。如果张三的思想水平足够高，他会主动提高自己的思想水平，以深刻体会莎士比亚的人文精神，最大限度地感悟阅读文学的幸福。
讨论：有哪些内心世界不丰富而不能体会幸福的例子？
在张雨杰的例子中，他既没有深刻的思想水平（表现为出事前浑浑噩噩、出事后坐以待毙），也没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否则不会对“有钱”的生活毫无想象力。不管他自己是否承认，他的幸福程度不仅要次于真正的千万富翁，也次于大多数家庭幸福、收入微薄的工薪阶层。张雨杰既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也并非因为自己的才能人格受人尊重，甚至也得不到真正的爱情，花了 7000 万把自己家变成了废品回收站，物质上越多的挥霍只能带来越多的空虚。在这个层面上，物质幸福本身走向了它自己的反面。
在客观条件有限的情况下，破局精神痛苦、实现个人幸福，要求我们充分调动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包括提高思想水平、培养革命乐观主义、革命浪漫主义、革命英雄主义的观念和丰富内心世界三个方面，这三个方面不是彼此割裂的，而是相互联系的。有了深刻的思想水平和丰富的内心世界，更有条件形成革命乐观主义、革命浪漫主义、革命英雄主义的观念，更容易在生活当中寻找到意义。
